夜涼如水。

顧朝陽整個人陷進床裏，看著天花板發呆。從打撈起疑似程鋒的屍體至今，已經過去三天了，程錦也離開了程家整整三天。

從前紮在工作裏的時候，顧朝陽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，怎麽沒都不夠用。可這三天，她是實實在在的體會了，什麽叫做“度日如年”。

而這幾天，她對整個程家，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。程氏族人眾多，而如今的程家算是程氏一族的主心骨。程家世代從商，旁支繁雜，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大家族。在某些方面，和顧朝陽的外祖，安家有些相似。

只是安家到了她外公這一輩，很多舊禮被廢除，而程家卻是一直將其保留至今，譬如“家主”，譬如龐大的家族勢力。

手機屏幕亮起，是方舒發來的信息。

大樹：【小太陽，你聽說了沒有，胡姍姍回國了？】胡姍姍？

顧朝陽微微一楞。

胡姍姍是顧朝陽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。但如果僅用“好朋友”這話三個字還形容兩人的關系，似乎還不夠。

兩個姑娘認識的時候，才念小學。後來從小學同學成為初中同學，高中又被分在一個班。高考之後，顧朝陽報了政法大學，胡姍姍去了雲城的另外一所綜合性大學，但兩個人的感情一直沒有變淡，連帶著方舒和胡姍姍也成為了好朋友。

可大四的時候，胡姍姍談了一個男朋友。家裏人知道後，極力反對，可胡姍姍卻為了那個男人和胡家斷絕了往來。畢業之後，兩人就一起出國了。之後，幹脆就和雲城的一眾人沒了聯系，這其中，也包括顧朝陽。

每每方舒提起胡姍姍，顧朝陽表面上不在意，心裏其實都不太舒服。

如今，突然知道胡姍姍回來了，她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。

小太陽；【她和你聯系了？】

大樹：【沒。是我們一同學在幾天前在醫院碰上她了，說她帶著小女孩，在看病。】小太陽：【哦。】

大樹；【你那邊還順利嗎？】

程家的事情，顧朝陽沒有對任何人說起，只說之前和長林一起做的項目還有些需要確認的事項，她要到南市去出一趟差。

小太陽；【恩，挺順利的。過幾天就回去了。】——

這一晚，顧朝陽睡得很不踏實。她睡著的時候已經快要淩晨四點，睡著之後卻一直在做夢，夢裏的胡姍姍哭哭啼啼，一直在和她說“對不起”；然後，夢境一轉，幽黑的屋子裏，濃濃的血腥味，程錦蜷縮在一角，腳邊就是程鋒的屍體！

顧朝陽猛地從床上彈起，頭發黏在臉頰上。她咽了咽口水，才發現喉嚨割裂般的生疼，整個人也都昏昏沈沈的。

強打著精神下了床，收拾好自己，顧朝陽才踩著有點虛浮的腳步出了門。

今天，是長林和LJ正式簽約的日子，程鋒不在，由集團的副總代表簽約，顧朝陽陪同。這是程錦臨走之前囑托給她的：如果他沒有趕回來，就一定代他來參加這次簽約。

簽約的地方就在長林頂層的會場裏，顧朝陽到的時候，距離簽約的時間還早，她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頭重腳輕，想找個地方先坐一下，卻意外的在走廊裏碰到了一個人。

許久未見的袁良。

“顧律師。”袁良整個人看起來不太有精神，顧朝陽初見此人的溫文爾雅已經全然不在。

顧朝陽點點頭，禮貌的應道，“袁總。”

袁良擡手看了一眼腕表，“時間還早，去坐坐？”

看到顧朝陽沈默的樣子，袁良歉意一笑，“真的就是單純的坐坐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顧朝陽強壓著腦袋裏昏昏沈沈的感覺，掛上笑臉，“好，那我們就近。”

兩人也沒有走遠，就在長林的樓下的咖啡廳，點了兩杯美式。

“顧律師，一直都沒有機會和你道歉。”袁良頓了頓，“上次的事情，很抱歉，是我失禮了。”

顧朝陽不在意的笑笑，“如果真的追究起來，似乎也應該是我先要和袁總說句對不起，畢竟……之前那些事情，是我故意的。”

她的坦白和直接，讓袁良有些許讚賞。男人點點頭，淡笑，“那我們算是扯平了。”

“扯平了。”

良久，袁良沒說話，顧朝陽沈吟片刻，先開了口，“袁總真的要把LJ賣給長林？”

LJ是袁良和蔣靜一起創立的，更是蔣靜的心血。顧朝陽覺得，如果她是袁良，她一定舍不得把LJ拱手讓人。

“舍不得又如何呢？”袁良苦澀一笑，“於公，LJ現在雖然發展得不錯，但背後的困難，顧律師，你應該也是知道的。長林其實是最好的選擇，程鋒這個人雖然狡詐了些，但LJ交到他手裏，我還是放心的。”

袁良往沙發裏靠了靠，“於私，我這些年，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。尤其小靜離開的這兩年，我心裏有怨，也有恨……整個人自私又偏激……現在回頭看，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。”袁良搖搖頭，有些輕嘲，“人生苦短，我不想再這麽浪費下去了。”

一瞬間，面對袁良這樣掏心掏肺的一番話，顧朝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人吶，有時候總是要經歷了生死，才能看透。

“顧律師，今天謝謝你，願意聽我說這些。LJ的以後，還麻煩您幫我多照看著一點。”

顧朝陽淡淡一笑，“不用這麽客氣，如果袁總不介意，可以叫我朝陽。”

當初，袁良挑撥她和程鋒時，曾為了拉近關系，問她能不能叫她“朝陽”，卻被顧朝陽拒絕了。

而如今，這樣的袁良，她打心底裏，願意結交。

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，兩人起身去了會場。

收購LJ是長林今年最大的舉動，是以這個簽約儀式也辦得比較正式。雖然場地不大，但財經界重要的媒體都被受邀出席。

顧朝陽和袁良抵達會場的時候，其他人已經悉數到場。對於他們的同時出現，在場熟悉這項目的人，顯然有些詫異。

“既然人已經到齊了，咱們就開始吧。”說話的是長林的一位副總，今天代表程鋒來簽約。而長林對外則一直宣稱，程總在國外出差。

協議是一直就準備好的，所謂簽約，不過是走一個過場。主持人簡單的寒暄過後，工作人員便將協議書交到雙方負責人的手裏，長林的副總正要落筆，便聽到一個高高的女聲傳來。

“等一下！”會場的門被推開，一個女人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，身後還跟著幾個人。

顧朝陽掃過來人，除了長林的一位董事，都是生面孔。

女人走上前，站在會場的最前端，笑得嘲諷，“程鋒人都死透了，你們不趕緊辦喪事，還簽什麽約？”

此言一出，除了顧朝陽，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驚。媒體席的記者紛紛起身，閃光燈不停的亮起。

“怎麽？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？”女人從主持人手中拿過話筒，站在簽約臺旁，看著一眾人不斷變化的表情，得意極了。

“看來那個野種還沒來得及知會大家，那麽就由我來代勞了，警……”

“保安呢？”顧朝陽坐在最前排的嘉賓席上上，她冷冷打斷女人的話，一臉怒容，“都不知道這裏面有重要會議嗎？就這樣讓閑雜人等進來？！”

她的聲音很大，在場的人皆是一震。

是啊，這個女人是誰啊？

“閑雜人等？”女人咬著這幾個字，擡頭看著跟著她進來的幾個人，目光特意停留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。

這人，成林的許多人都不陌生，集團的董事，程鋒程總的三叔。

果然，那女人挑著嗓子開了口，“三叔，你來告訴他們，我是誰？”

那被稱作“三叔”的人站了出來，一副狗仗人勢的嘴臉，“什麽閑雜人等，這是咱們程家的大小姐！”

程家大小姐？

顧朝陽聽了這話卻是笑出了聲，“什麽大小姐，她就是程家的老太太也沒這個資格進來。”

她低頭，摸了摸指甲。再擡頭時，輕嘲一笑，挑眉看向被稱作“三叔”的人，“程董，我記得董事會表決收購案的時候，您也是在場的，全票通過。這個大小姐……是個什麽東西？”

這會兒，顧朝陽記起來了，這個女人就是程婉。

顧朝陽不是個愛與人爭口舌的人，可這女人卻是個例外。她可沒忘記，程錦小的時候，就經常被這個所謂的姐姐欺負。而且，剛剛進門的時候，這女人說什麽來著？野種？

“你又是什麽人？長林沒人了嗎？讓個外人在這裏指手畫腳！”程婉顯然已經動怒，她和程鐘忍了這麽多年，終於弄死了程鋒，以後整個程家還不都是她兄妹倆的麽。

“長林的法律顧問，按需且受邀出席本次簽約儀式。”顧朝陽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，堵得程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程婉咬了咬牙。

她來之前，程鐘告訴她，不管用什麽方法，都要攪黃了這次簽約。收購LJ是長林近期最大的舉動，備受外界關註，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這次簽約儀式上，放出程鋒已經死了的消息，讓長林自亂陣腳。

“區區一個法律顧問，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。”程婉一聽不過是個法律顧問，一臉的不屑，便更加不將顧朝陽放在眼裏。

“不錯，我不過就是一個小律師。”顧朝陽點點頭，“可程大小姐您今天是以什麽身份來的呢？您一不是LJ的高層，二不是長林的員工，三……據我所知，前任程太太離開的時候，已經變賣了手裏所有的股份。連股東都算不上，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程婉向來是個沒有腦子的，這會兒兩三句話就被顧朝陽頂了回去。正要惱羞成怒，媒體席裏有一位記者起身，不知是哪裏找到的話筒，他開口就問：“程鋒程總真的已經去世了嗎？”

這才是，所有人都關註的。

程婉得意一笑，她倒要看看，這個小律師怎麽下臺。

連長林的副總都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了顧朝陽。

顧朝陽只覺得眼前有無數個人影在晃啊晃，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，接過話筒，“這位記者朋友，這完全是無稽之談，程總現在人在國外，且正常履職。”

“那麽請問，您是以什麽身份來回應的？而且，如此肯定。”

顧朝陽從手邊的包裏拿出一塊玉牌，“自然是……程家家主！”

一片嘩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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